我的同学张祥麟,我最清楚,即使死神的一只手已搭在他的肩膀,他眼睛也不会眨一下的。他的毅力,他的顽强,他的自信,如钢铁一般。他的一生其实就是把生活踏在脚下把生活牵在手里的一生。对于即将临近的死亡,他半眼也不看,像藐视强大的敌人似的藐视它。一走进病房,一看见他瘦骨嶙峋的样子,我心里就难受了,似乎找不到可谈的话题。我的目光无法和他对视,坐在病床上的他仿佛一个衣服架子,伸出来的胳膊瘦得戳眼;可是,他的神情是坦然的,眼睛依旧是那么亮,眸子里的光芒放射着对生活对生命丝毫不减的自信。他说,化疗了两个疗程,感觉效果很好。他的言语中流露的是战胜疾病的信心。安慰他几句吧——我知道,他不是那种性格的人,也许,他一听,会发躁的;说些鼓励他的话,又觉得太虚伪。面对几十年的老同学,老朋友,我竟然口笨舌拙了。
那晚,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头脑里满是和张祥麟在一起的画面,心里在念叨着:祥麟、祥麟,你能从肺癌的魔掌中走出来吗?
2010年8月25日这个黑色的日子如雷雨一般袭来——我的同学张祥麟走了。他跨进了六十岁的门槛,但是几乎还没有看清六十岁的房间里都搁置着什么,就离开了。我记得,他跟我开玩笑说,一个看面相的说,他六十岁后福气就来了。然而,他的离去使占卜之术披上了谎言的外衣。其实,他骨子里就不相信占卜。他只相信拼搏,只相信奋斗。
四十多年前那场文化大革命把我和张祥麟都抛向了深渊。我们初中刚毕业都失学做了农民。我们都才十几岁,每天却要进行沉重的体力劳动。初夏的傍晚,我从村子后面的北山里割回来一担喂牲口的山草在生产队的饲养室过了秤,回家喝几口凉水,踩着太阳的余晖,向张祥麟家里跑。进了他家门,他也刚从饲养室回来。他告诉我,他一下午割了106斤山草。稚嫩的肩膀要把上百斤的山草从二十里以外的山里担回来,需要的是力气,更是勇气。张祥麟的话语中充满着自豪——我们能将生活担得起,担得动。那时的张祥麟比我乐观,比我自信。他也比我幸运,没多久,他就去公社里当了“八大员”。
我记得,有一年秋天,我从我们村的山庄里拉一架子车萝卜正向山下走时,看到张祥麟一个人在路边装山柴捆子,朝架子车上装。我停下来,帮他装好了车。他问我有吃的没有,我说架子车上有萝卜,他从布袋子里取出一个萝卜在架子车上一摔,摔成两半,连泥也不擦就啃了起来。他肯定是又饥又渴了。那时他已是岐山县团委书记,仍要一个人进山割柴。我知道,不是他家里买不起煤,他就是这种性格。他宁叫牛挣死,也不叫车打住。生活中的难题自己解决,决不求人。
后来,我进了省城,他做了县级领导。每次我回老家,县委大院是我必去之处。一见面,他就提醒我,多写些使人振奋的小说。他说打算退下来后也写些文章。他也完全有这种可能,因为他也是我们岐山县有名的“笔杆子”。然而,他的生命之舟突然搁浅了。其实,他用他的生命之笔已经给自己写了一篇饱满、苍劲、张扬的文章。他无论做官为人都是故乡人有口皆碑的。他再也不必挥笔劳累了。他的名字不仅镌刻在故乡人的心中,也和纪念他的印刷品连在了一起,这是他的有幸,也是他的不幸。
原文地址:
http://newspaper.jwb.com.cn/bhzb/html/2011-03/23/content_634918.htm
冯积岐简介
陕西岐山县人。中共党员。1990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作家班。1984年后历任岐山县北郭乡广播站通讯员、站长,《中外纪实文学》杂志编辑、编辑室主任,《延河》杂志小说编辑室主任。1983年开始发表作品。199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现在省作协搞专业创作。著有散文集《将人生诉说给自己听》、《人的证明》、《没有留住的》,小说集《小说三十篇》、《我的农民父亲和母亲》,长篇小说《沉默的季节》、《大树底下》、《敲门》《刀子》《村子》等5部。《跌跌爬爬三十年》获1989年陕西省银河纪实文学一等奖,《我的农民父亲和母亲》获1995年陕西省双五文学小说集奖,《人的证明》获陕西省第七届双五散文集奖,《沉默的季节》获九头鸟长篇小说奖。
2011年清明,天津市公墓与《渤海早报》主办“清明忆亲情”征文活动,欢迎广大读者投稿。来稿须为追忆亲人、感念亲情之散文。
作品请发至邮箱zzxboo@yahoo.com.cn(标题中请注明“清明忆亲情”字样);或来函寄至:天津市和平区南京路358号今晚传媒大厦1005室渤海早报副刊编辑部,邮编300100。
我们将择优于清明前后刊登。来稿时间自即日起至清明节止。
版权所有 天津慕网科技有限公司
津ICP备1600086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