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我开始想念我人生最初的地方和最初的岁月。
人说老了才会思乡,而我这么早就进入这种状态,有点儿说不过去。但冲动来了,很难打发走,这么说吧,这就像爱上一个人,爱了就不那么容易忘掉。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把我小时候一段真实的经历再现了出来:在野外疯玩了一天,趁着夜色未消,我独自一个人往家跑。在村庄一个荒凉的地方,我看见一匹狼正在转来转去。我惊惧地看着它,它也用绿莹莹的目光看着我,彼此对视了几分钟,或许更长,狼转身走了,我腿脚发软地爬回了家。
狼在我所居住的村庄并不稀奇,那里有一条河,把一片森林和村庄分成两个世界,虽然河是小河,来去都比较方便,但似乎商量好了似的,人们和狼们各自生活着,相安无事,所以我想那条狼之所以没有攻击我,可能是不想破坏心照不宣的彼此的约定。
这个梦似乎给了我一个启示,离乡在外这么多年,我还是对那个蒙古人聚居地无法忘却。为了这个启示,我冲动地决定开车回去一趟。
当我带着一大旅行包礼物开车走上高速公路的时候,CD机里正播放梅艳芳的《似是故人来》,我泪眼朦胧地想像着小时候的玩伴该是什么样子,还有那条河和那片森林。
但是这段旅程很快半途夭折。当车开到唐山段时,已是半夜时分,忽然前边卡车上掉下来的一卷尼龙袋卷到了我车下,车失控地向一边滑去,等车停下来时,我发现离路边深沟只有几厘米距离。我给一哥儿们打电话,哥儿们让我等在原地,他开车过来接我回去。
几小时后,哥儿们过来帮我修好了车,然后他在前边开车,我在后面跟着。而惊魂未定的我还在想着我那遥远的村庄。
我的思乡之情就此被打断。后来我想,这样也好,也许我真的回去以后,发现故乡的一切已经面目全非。就像去年夏天我回大连,回到我上小学时居住的海边,海水从蓝色变成了可疑的红色,不再是记忆中的海浪拍岸,也看不见忙碌的赶海人,居住的日式楼房已经破旧不堪,楼梯发出坏了的“吱吱”声。那一天,我坐在海边放声大哭,一个女人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海风伤人,不要在这里哭。当那个女人转身离去时,我认出了她,是我小学时的同学,小时候经常管我要军人俱乐部的电影票。但她已经认不出我了。
记忆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小时候目光里的路那么宽,伙伴那么天真烂漫,森林那么茂密,海水那么蓝,而当有一天这一切真的呈现在面前时,就会对自己的记忆产生那么大的疑惑。
这是时间对一个人的迫害。
欧锦赛开始第一天,那天晚上我正跟一哥们儿参加完一个朋友的婚礼,在送我回家的路上,哥儿们把车开得像飞机。我一路上津津乐道地讲述新娘的绝世美丽,哥儿们理都不理我,后来忍不住了,说:也不知道今晚葡萄牙和希腊谁能赢?我看应该葡萄牙赢,不过黑马也说不定能出现呢!
就这样,我和哥们儿像是不相干的两个人,自说自话,就看谁的嗓门儿大。忽然哥儿们的车“吱嘎”一声紧急煞车,我从座位上飞了起来,脑袋响亮地撞在了前档玻璃上,奇妙的是,就在我生死危机时刻,嘴里还没有停止嘀咕那场婚礼的奢华。哥儿们说:咱得返回去,我钱包落在了婚礼上。就这样,帕萨特又像飞机一样折回了饭店,接着又往我家飞。我很高兴在一晚上时间在一座城市里坐了三次飞机。
我知道他为什么像与世长辞一样飞快地陷入另一种状态,他惦着欧锦赛呢!为了感激他能冒着看不上前半场的危险玩命送我,我讨好地跟他说:我特喜欢法国队的小贝,也喜欢德国的齐达内,还有美国的菲戈,踢得多好!哥儿们惊诧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帕萨特终于在我家着陆,我想像淑女一样地下车,但却像见到了亲人一样向前冲了出去,哥儿们车都没停稳就飞一样地开走了,我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抓了记下,最后抓住了一个树枝才总算没有摔倒在地上,在这个狼狈的过程中,耳边隐隐传来哥儿们的临终遗言:去你的喜欢吧,连球员的国籍都没搞清楚。
从此以后,我对足球更是丁点儿感情都没有了。哥儿们扼杀了我最后的热情。
我这个人分辨真假的能力不大,所以当我挺钟情的一个哥儿们一次次允诺说请我吃饭,一次次我欣喜若狂地等待这顿没什么指望的饭局时,辛苹开始嘲笑我:你弱智啊,他是骗你的。
虽然我认为人家拿这个骗我的意义不大,但我好像还没到那种让人家大骗的资格,所以这事儿在我看来挺重大,别人不过也就是当个愚人节过了。
我不喜欢这种节日,这对像我这样没什么分辨能力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场考验。当然,考验我的也不只这一天,打个比方吧,就说辛苹,这个小女人前年春节的时候还从我这儿借了几万块钱,她说她穷得都天天在婆家蹭饭了,我得义不容辞地帮她。但去年她不但买了一辆宝马3还在一个高尚社区买了新房,我一逼她还钱,她就哭丧着脸说她旧房子还没高价租出去,每个月还要为新房和新车还上万元贷款,我不能这么逼良为娼。
周围朋友没人相信辛苹这个富婆会赖着我的区区小钱不还。这时候我忽然非常想念那个英国佬福尔摩斯,他说过一句特别经典的话:“在这个世上,你做了些什么无关紧要,问题在于,你怎么能叫人相信都是你做的。”瞧瞧,大侦探福尔摩斯都那么无可奈何,更何况我呢?
去年BEYOND又来了一场告别演出。我记忆中他们已经告别了好几次,虽然城市不同人群不同,但我总觉得这种告别虚张声势了些,违背了我对于告别的理解。当然,我的意愿微不足道,人家也未必愿意跟我告别。但问题是,这场演唱会给我带来了损失。
那几天,一个哥儿们天天逼我给他弄张票,他说他从小就听BEYOND的歌,他希望借此机会好好缅怀一下他们。我说真想缅怀就自己花钱买票,这样才显得真诚。
当然BEYOND只是个由头,后来我们开始上升到人身攻击。在我冷嘲热讽地说他是伪歌迷时,哥儿们忽然转了话题,他说:你知道吗?一个女人可以不可爱,但至少应该装着可爱点儿,怪不得你被男朋友甩!我嘻嘻地笑着:一个男人可以不装得有智慧,但应该懂得装孙子,也难怪你找不到老婆。
就这么着,别人的一场告别演出导致了我跟哥儿们友谊的告别。
这样不好,大家都没什么幽默感,如果能像日本男人寅次郎那样能够自嘲,又何至于让不相干的人毁了友情。日本丑男人寅次郎经常在心仪的女人面前直言不讳地自嘲。有一个段子寅次郎是这样说的:俺上医院拍X光,这可是俺的第一次,既然是拍照,便老老实实地站在X光前面,一动不动,怎料那X光师却看上去浑身不自在,迟迟也不动手,俺问怎么回事,他吱呜了半天,才对俺说:“阿寅先生,拍X光虽然也是拍照,但是你也用不着满脸堆笑啊。”
不过他这是对心爱女人说的。我又不爱那个哥们儿,所以也就心安理得地无所谓了。彼此诋毁互相犯贱并且爱如潮水不离不弃的境界,得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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