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有愿望,愿望基本上是空的,就像你跳起来摘树上的果子,不是两手空空,就是两脚空空。但辛萍说了,她宁愿让手脚都不着天不着地地悬空也不愿意站在地上看着果子发呆。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把她的宝马开得像碰碰车,一顿一顿地往前拱,我也随着这个节奏前后大幅度摇摆,但她是极其严肃的,连脸上的雀斑都透着执着。
辛萍是个充满愿望的人。她最近的一次愿望是能生一场病,然后好好休息一阵子。结果,她真的幸福地腰间盘突出了,但没歇两天,员工们又用轮椅把她推回了办公室,因为她是某一级别的领导,好多事儿没她哪儿成?
当然作为朋友,我不能不做做样子关心她一下。所以有一天我去辛萍的单位看她,她正别扭地挺着腰腆着肚子在给大家训话。对像我这么富有同情心的人来说,看到辛萍的样子,差点儿笑得泪流满面。
辛萍的这个愿望有点儿惨烈,但我不认为她是一个能够停止愿望的人。事实上,她的很多愿望实现得很让人羡慕。当初我陪着辛萍四处找工作,翻阅各种报纸寻找招聘广告。广告成千上万,但很多都是招会计和服务员,辛萍不喜欢这些东西,她坐在马路上茫然四顾,然后问我:你说,要那么多服务员和会计做什么?我说这个城市就是这样,一边是温柔乡,一边是富贵场。辛萍摇摇头:不,我会管理那些会计和服务员。
这是十几年前辛萍最伟大的一个愿望。没过几年,辛萍成功地进入了一家外企,然后步步高升,服务员去留得她决定,会计报帐也得有她签字。但她开始抱怨太累,她说她想找个温暖宽大的肩膀好好靠一靠。愿望中的肩膀还真让她找到了,一个公司的老板,自恋得不正常,不过辛萍喜欢,她打算把她的温柔乡给那个富贵场。温柔乡和富贵场从轰轰烈烈的爱情到富丽堂皇的婚姻到两人见到就翻白眼用了两年时间。所以当辛萍告诉我千万别相信富贵场时,我不置可否地笑起来,我说两种人热衷于忠告别人,一个是傻子,一个是别有用心。
辛萍的愿望推陈出新,同时在实现愿望的幸福中黯然神伤。
前两天,辛萍快递给我她写的一本书。我看都没看就扔到了一边,然后给她打电话,我说我不想费脑子看她的文字,当然,如果她让我跟裴勇俊见一面我可以考虑一下。
我们俩都喜欢裴勇俊。我第一次见到裴勇俊还是因为她费劲扒拉给我弄到了一张《外出》北京首映式的电影票。
那天的天空有点儿阴冷忧郁,就像裴勇俊在《冬日恋歌》里忧郁的眼神,但我还是血液贲张地一早坐上火车奔向北京,手里湿湿地攥着《外出》首映式的入场券。我想见见裴勇俊。我迷恋这韩国小子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一点儿都不为自己的这种举动难为情,我觉得我们偶尔也应该活在别人的土壤里,为自己喜欢的偶像做出点儿什么。
但我很快发现我做得太不到位了。有一个几十个人的日本代表团,老太太居多,她们一直跟随着裴勇俊,人家到哪儿她们就比着耐力地跟到哪儿。还有一个从旧金山飞来的裴迷问我:你昨天接机去了?我摇摇头。她接着问我:那你住在勇俊住的饭店了吗?我羞愧地低下头。她很大度地拍拍我说:没关系,我们的爱都是一样的,等一会儿你玩儿命尖叫就行了,只要勇俊高兴就成,不然你来干什么?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在拥挤的洗手间,很多人都在和颜悦色地涂脂抹粉,好像一会儿真能跟裴勇俊来个拥抱似的。
《外出》的第一个镜头就是裴勇俊的特写,我运足了嗓门喊起来,但很快被汹涌的合声淹没了下去,我不在乎,我为自己能融入这样雄伟的场面而感到骄傲。《外出》是个拍得不错的影片,但裴迷们显然并不想分析影片的好坏,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裴勇俊露脸,只要有他的镜头,闪光灯一片闪烁,这让裴勇俊那张英俊得让人无法接近的脸变得模糊而唯美。
当影片结束,裴勇俊真人终于现身的时候,场下的尖叫混合着几种语言和夹杂的哭声扑了过去,我的嘴巴像窒息的鱼一样一开一合的,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裴勇俊很羞涩的样子,他说的话断断续续,不时被底下或老或少的喊叫声打断。
其实见面会也就二十几分钟,台上台下都折腾着,裴勇俊被主持人折腾着穿上唐装,又折腾着签名和回答问题,台下折腾着尖叫和拍照。坐在我后边的一个日本少妇忙着DV拍摄,怀里一岁多的孩子已经爬到椅子地下“哟西哟西”地哼哼着。
裴勇俊依依不舍地告别走了,影迷们迅速收拾好行头冲了出去。大家都心知肚明,半个小时以后他在另一个影城还有个影迷见面会。我在人群裹胁下也急速撤退。好容易打着了一辆出租车,我像个需要急救的病人一样催促司机:快,快!来不及了!当然,我也得赶下一场。
第二次见面会满眼都是似曾相识的人。这次裴勇俊在影片放映之前跟大家会面,因为一个小时后他得赶第三场。我的嗓子已经哑了,再喊叫显得没什么意义,不过我一直纳闷那些影迷们的嗓门儿怎么保养得那么好?声音还是那么清脆、壮观。
这次见面时间更短,前后不到十分钟,当裴勇俊转身离去时,影迷们照样以百米速度呼啸而去。我没有第三场见面会的票,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影院里坐了一会儿,我听见工作人员嘀咕:电影还放吗?这儿就剩一个人了。
当然我不能这么没眼力架儿,虽然我喜欢《外出》,也希望能再看一遍,但我不能让人家为难是不是?我不能让人家说:看看裴勇俊的影迷多不懂事。
回来的路上天已经黑透了,美梦散尽的颜色,我很惆怅,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期盼总是最让人憧憬和幸福的,当一旦实现了期盼,就很茫然,不知道下一个期盼会在什么地方等着。
回来后,我给辛萍描述这天的场景。她在电话那边长叹一声:可惜啊,我是实在没时间,要不然我就跟你一起去了。这样,过一阵儿我安排一次韩国文化节,咱俩去韩国见那小子。
我兴致勃勃地等待着。当然,直到今天,辛萍也没什么动静,我不敢催她,不然两个女人又因为一个男人嚼情起来。这可不是我的风格。
但我的愿望还在,也在这个愿望的幸福中,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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