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怀旧的人，这话我说过很多次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我怀念八十年代，八十年有很多免费电影让我看，人也很淳朴，吃上一个烧鸡就满足得不得了；二十世纪我开始怀念上世纪九十年代，九十年代的人虽然满脑子生意经，但一个个都是脸红脖子粗的充满激情；现在我怀念过去几年，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那阵儿我还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今天我怀念昨天，因为昨天我的银行卡里打进了奖金。

所以，柔柔说我是个无可救药地生活在过去的人。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山老林里。

这是一次有关我怀旧的月夜行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瞧瞧，我又说起了过去，这是柔柔顶不爱听的。我跟她喋喋不休地说，那时候，那个村庄，土路碎石，农家小院，鸡犬相闻，后倚一座青山，山下溪水潺潺；那时候，我每年暑期都来，住在农家，二十元一个晚上，吃的野菜青翠翠，土鸡山蘑香喷喷；那时候，村民的笑容暖洋洋，夜晚的星星闪亮亮；那时候……

柔柔懒得听我唠叨，但她显然受了我的影响，所以一个下午，她招呼了几个哥们儿，开着她的捷达，冲向我很多年没有去、让我描绘得像世外桃源的深山老林。

三个多小时的路程，我还没反应过来，开车的哥儿们说：嗨！到了啊！我抬起眼皮，看了两眼，说：走错了！

我有理由这么说，我们停下的地方，一条马路延伸到不知什么地方，马路两边是成品的别墅和不成品的横七竖八的脚手架，咦？还有一栋可疑的屎黄色的宾馆立在山脚下，生生把一条小溪截成两截儿。哥儿们瞪着我说：没错儿，你以为世界上就你横向发展呀？看你胖的！

我闷闷地下了车打量记忆中的这个村庄，哈！我看见熟悉的人了，一个女人，骑在墙头，俯视着我们。那不就是我以前经常住的那个农家主妇吗？哈哈，故知呀！我兴奋地向人家挥挥手，主妇还是面无表情地耷拉着眼皮。我跟哥儿们说，今儿就住她家，她做的鸡蛋炒香椿别提多香了。

主妇显然不记得我了，她严肃地把我们领到豪华的别墅里，硬生生地说：一晚上100元，这是优惠你们，赶上周末还不接待你们散客！

看着宾馆一样的设施，我失望透了，问她有没有农家小院可以住。她冷笑了一声：现在谁还住那破地方？城里人都住这儿！

我们灰溜溜地走出来，柔柔把旅行包忘在了人家那儿。她跑回去取，我听见那个主妇酸溜溜地在她背后嘀咕：哟！人没落这儿包落下了？

终于找到了一家形似农家小院的地方住下。虽然农家主人对我们爱搭不理，但我们很热情，还把兜里的零食让给人家吃。

到了晚上，夜晚漆黑一片，天上没有星星，对面的山看不见轮廓，寒冷的空气里传来远处卡拉OK的嚎叫声。柔柔说，上山去吧，听说白天要收门票，30元呢！

就这样，我们冲进夜色中的深山老林。一路上我开始叨叨以前村庄是什么样子，真让我怀念之类的话，柔柔烦了，她说：闭嘴吧，一会儿把狼招来了。

我闭嘴了，不是怕狼，是怕深夜的这座山，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脚下的马路要把我们送到哪儿。我几次想要退回去，他们吓唬我：要么跟我们上山，要么自己在这儿喂狼。他们的胁迫让我丧失了对这个地方的最后一点儿好印象。

下山回来，我们余兴未消地唧唧咕咕扯个没完，正在我们兴奋的时候，农家主人一声吼：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没有兴趣再呆下去，决定开车走人。在车启动的瞬间，柔柔问我：以后还来吗？我抬头向车外看看，说：看，有一女的，骑在墙头。柔柔接话：像个地主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