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到了为某人某事折腾的地步,我觉得生活差不多就变得似是而非了。以前总觉得生命之旅如此漫长,我们可以晃晃悠悠地终老一生,但到了某个时刻,忽然发现,至少有一半生命我们用作了折腾。
折腾得有点儿乱。
托尔斯泰说,奥布朗斯基的家里乱了。如果托老再晚生若干年,如果他再生活化一些,他就会说,嗨,步子乱了,折腾得不成章法。
但有时“不成章法”也是一种章法。
“职场版”三个人策划了一个月,拿到版面上,老总满意了又满意,但记者们打起来了。
从上午十点开始,日子就开始显示出混乱的迹象。
新闻部小莹的电话把我从床上揪起来。她抱怨说,她去采访两个人才市场,但人家接到另外两个记者的电话,不允许别人介入。我赶紧电话过去,给人才市场的宣传经理解释,说是我要,跟新闻部没关系,人家才给出了数据和材料。
刚放下电话,新闻部另两个记者打过电话来跟我要说法,我耐着性子说,以后让你们去,或者我自己去。人家两记者也是江湖中人,一再说你去可以,别人不行。我“是是”地应着,一再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中午,大姐来电话,她是知道了这些事情来劝导我的。我说没事没事,小缪也正受折磨呢,你安慰他吧。
午后,约电视台制片人商量清明宣传的事宜。手机一闪一闪的,新闻部的电话,我无精打采地低头看着,不接。我害怕这种纠缠。
杜伊斯JENNEY来电话,她刚从洛杉矶探亲回来,说是给我带了古巴咖啡,让我有空去拿。我说没空,以后再说,她听出了我的不快,很理解地用蹩脚的中文说,过两天一起吃饭,放松一下。事实证明,人不能太冲动,一冲动就给自己带来麻烦。因为对JENNEY内疚,见完制片人,打车去她的公司见了她一面,前后没5分钟就回报社拼版去了。
下午,我把《传说中的学养》给了副刊编辑,W总问我:学养是什么意思?我诧异地看着他:大概是学问和修养的意思吧。他直眉瞪眼地接着问:是你自己造的词儿?我说,是啊是啊,我造不了人民币,只能造词儿。他说:就这样吧,以后别造了。
我风驰电掣地跑进大姐办公室,跟她嚷嚷:大姐呀~~~W总问我学养是什么意思。大姐笑起来:你最了解他了,你们以前不是同事吗?我说我不了解,我只知道他卖过虾酱。大姐赶紧关门,警告我:这事儿谁都知道,你非得说出来?
W总是唯一对我们“职场”版不满意的人,他一再强调,要细化要细化,我和小缪不吭声,就听着。之后,我们风风火火地冲进大姐地盘,说:这活儿没法儿干了,还细化,就差介绍一个扫马路的能到哪儿应聘了。大姐也急了,抄起电话跟W总嚷嚷了一通。
我心满意足地坐回办公桌边,新闻部的记者又找我来了。我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听她们的解释。足足一个小时的絮叨,我的脾气从来没这么好过。小缪是个有眼力架儿的人,早跑没影儿了。之后两个小时,小莹又找我三次,我埋头看电脑上的新闻,她不在乎,坐在我旁边坚持把要说的话说完。估计她没得到想要的回答,转身又去找牛总去了。
大姐同情地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去她办公室呆着。我在她面前走来走去,大姐问我:下期你做什么?我说做殡葬,就做殡葬,她惊讶地看着我:你打算做四个版的殡葬?你疯了?我说对,我给你普及一下殡葬是什么,她立刻点燃一支烟塞到我嘴里,让我消停一会儿。正在这时候,胖艳不识时务地走进来,她要求去三亚度假,大姐问她:明天不是天津市医院院长会议吗?胖艳扭着水桶腰说:我不想去,我要休假,我累了。大姐急了:你不知道孰重孰轻啊?度假缓两天能死人啊?你到90岁都这么笨啊?冬冬,你在我面前总晃来晃去干什么?我不抬头,我说:我是在想我的下场,估计跟胖艳差不多。大姐怒了:你们俩给我滚,我要不是看你今天备受新闻部折磨,早跟你急了。
刚坐下,小莹又来电话,她刚要再次诉说前尘往事,我赶紧拦住她,我说我不介入新闻部的内部矛盾,以后你们的稿子我都不要。
可能是我的态度太糟糕了,一直不吭气儿的领导皮皮说了一句:我觉得冬冬哪儿都好,就是脾气大。我没接茬儿,他还不停嘴:我老婆还不如冬冬,不过把冬冬娶回家也够让人操心的,你也不会嫁给我,对吧冬冬?我冷冷地回应他:地球上要是就剩咱两人,我要多看你一眼就算我流氓。他嘻嘻笑起来:我说你脾气不好吧。
电话再次响起,又是新闻部的。我拿起手机就摔到了墙上,大姐真气愤了,她嚷嚷道:你怎么不摔你用的电话呢?这个电话给你配了一个多月,不要话费,你从来不用,就是让你摔的?
我是个知错就改的人,赶紧捡起电话,嘿嘿地笑起来。大姐白了我一眼,说:赶紧回家,今天我不跟你计较。
刚要下楼,女友安安电话过来,老话重提,说她老公总是不回家,不知该怎么办。我说跟他谈谈吧,不能改过自新就让他万劫不复。她愣了一下,接着说,儿子也越来越让她操心了,她很郁闷,我说好办好办,灭了他,置之死地而后生。电话中传来的声音几乎是雷霆般的吼声:你神经错乱了今天?以前你从来不这么说。算了,不跟你说了。“咣”,撂了。我在楼道里冲着缓缓打开的电梯门,发呆。
终于过去了。难忘的一天。痛苦也好,快乐也好,已经了无痕迹。
痛苦和快乐的事情都是一样的,除了让生者梳理一遍生活之外,剩下的就是拿生命的环节自我革新或者自我出逃。
只是想等到我们活过了一圈,能够款款而行那一天,不再厌倦自我重复,不再想异峰突起,没有距离,没有批判,我们不再乱了,也就几乎一无所知了。
一无所知有时候就是无所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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