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记号

  喜欢过汪曾祺先生一本论及食物的散文书籍，青椒土豆萝卜，寻常事物，信手拈来，紫黄红绿白，蒸炸煮炖，白灼红烧爆炒，自成景致。食物温暖人胃更暖人心，带来愉悦满足，有的食物是一种记号，用色香味调和了回忆。

寒冷的冬季里，突然想到了青豆糯米饭的香味。

清晨六七点，外公踏着晨雾从田埂边的豌豆藤上采摘下来新鲜的绿色豆荚，然后坐在门口对着远处的山岚用粗糙温暖的双手一颗一颗剥下来，和白白胖胖的糯米再加上外婆过年时节自己腌制的腊肉放上油盐，经过木头柴火几小时的煮制中午时分回来掀开锅盖便能闻见诱人香气，每一次我都吃得肚皮圆圆才恋恋不舍放下碗筷。

外公离开已有好几年了，期间大部分时间我并没有刻意去想念，也许已经习惯他不在了，不愿去想念，怕这尘世的活着的人的想念会让他在那个世界里面不得安稳。

只是偶尔梦中会梦见他，有时候梦见的是我幼年时候的他，气色不错，头发银白却总是梳得整齐利落，有点像电影里面革命时期的那些老人，拿着一包五香豆喊着我的小名“秀秀，快过来，拿去和妹妹分着吃”；有时候是癌症末期的他，干，瘦，面色蜡黄，坐在竹椅上目光涣散，脾气暴躁，时常顺手抄起身边的竹竿向吵闹的不懂事的我们挥舞过来；还有极少时候是逝去的他，青灰泛白的脸，紧闭双眼躺在大堂里面，黑衣黑裤，脚下锡制的盆里纸钱燃烧熊熊大火，黑色的纸灰在空气中飘飘扬扬，焚香叩首，诵念经文的先生口中说出听不大明白的字语，我站在门外，指甲掐住手背，眼泪一滴一滴的砸下来。

梦境里面的他总是来得快去得快，偶尔醒来我也是迷迷糊糊记不得全部，只记得他似乎来过。很多年没有回去看看他了，不知道在那山野之中长眠的他是不是有过埋怨，妈妈说梦见离开的长辈多多少少是不太吉利的，但我相信他无恶意，只是前来看看他曾经疼爱的外孙女是否安好。

我不知道我有何德何能，曾受你如此恩宠。内心不能言语，只有一句感激。

古井 

小时候在后山有一口古井，井口石板长满青苔，湿漉漉滑溜溜，稍不注意便有摔倒的危险，大人们危言耸听告诉我们井底里面有长毛怪物专门抓小孩，告诫我们不得靠近井边以免被抓住再也回不了家。

于是大家也就规规矩矩从不靠近半分，有的时候大一些的调皮的小孩会拉着某个小孩故意推推嚷嚷恐吓说要把他拿去喂长毛怪，然后看着他被吓得哇哇大哭而幸灾乐祸笑着跑开，某些时候我也曾是哇哇大哭中的一个。

慢慢的大一点了，记不得是什么原因挨外婆揍了一顿，委屈不已心里念着“长毛怪快来把我抓走吧，让你们再也找不到我，看你们还打我骂我不”，大中午的于是竟也没有害怕径直跑到古井边伸出头去看井底的长毛怪，最后脖子都酸了也没有看见长毛怪出来看我一眼。

于是索性拍拍屁股坐在井边，把脚悬空放在井里，我依稀还记得那时候是七月的天，骄阳似火，阳光明晃晃的照耀着远处的稻田，青蛙都热得躲在水里不吱声，脚底传来井水的凉气，头顶的柏树枇杷树影子投射到青苔上面，很寂静。最后是邻居看见我那么危险的坐在井口晃悠告诉了外婆，外婆气急败坏的把我拎回去，当然，又免不掉一顿狠揍。

后来每个夏天，大中午我都会趁外婆午睡的时候溜出去跑到井边坐着或者捏泥巴玩，或就趴在井口看井底世界，井口狭窄但井里面却很开阔，深不可测，井水清洌洌的，经常看见一只小螃蟹在井壁上缓慢横行，偶尔有风吹过，头顶的树木沙沙作响。每一次都像冒险，大部分时间会掐着点在外婆醒来前溜回床上装着睡觉，偶尔也会坐着忘记时间没有回去被发现挨了打骂，吸溜着鼻涕眼泪再次爬回床上睡午觉，但心里面又开始盘算着明天如何躲过外婆的眼睛溜出去。

 长毛怪的确是没有的。

我早就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但是我从来没有告诉其他小孩，我私自觉得古井是我一人的秘密，不可与人同享。

于是他们也就一直在长毛怪的阴影下度过了童年时光。

我也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