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身材魁梧,力气大。当时生产队的碌碡掉进了猪圈,父亲双手给抱了上来。虽然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但是在母亲和周围人的眼里,谁也不会想到父亲会生病,而且病魔来得如此之快,不到半年就夺去了父亲的生命。父亲起初只感觉疲乏无力,等从县医院检查回来,已经是风湿性心脏病晚期了。病魔像冰凉的秋水慢慢浸泡着父亲那泥垛的房屋一样结实的身体。最后,父亲只能拄着拐杖,在种满向日葵的小院里踱来踱去。父亲已经不能征服更远的地方了,哪怕是只有二三里地远的田野和生产队满地的庄稼。
三间土屋,两高一低。屋顶杂草丛生,厚厚的土墙皮已经被风雨抽打得凹凸不平,伤痕累累。父亲和母亲就领着我们七个孩子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面。中秋了,父亲种在院子里的向日葵灿灿地开着。屋里,早就穿上厚棉衣的父亲坐在西屋的门槛上,愣愣地看着东屋一边哄我吃奶一边缝衣服的母亲。冷不丁冒出一句话:“莲香,我要是死了,你还是领着孩子们改嫁吧.”母亲一怔,抬头,说:“你胡说什么!你去了,我哪里不去……”
父亲是军人,复员回来在村上串门时,看上了母亲。母亲那年十八岁,梳着两个小辫,扎着两块红绸子,大眼睛中活泼的目光透着文静。父亲刚二十,整洁的军装,一表人才。两人情投意合,经别人介绍后,就成了。这段婚姻,不应该算是媒妁之约。因为我姥爷家富裕,嫌我父亲家穷, 怕母亲嫁过去会受罪,一直反对这门婚事。谁知母亲一声不吭,一个人偎在角落里落泪。怕难为坏了母亲,姥爷一赌气说:“你八岁没娘,就是天生受罪的命啊!”
母亲说,她就是看上了父亲的仪表和憨厚正直的为人。这应该叫一见钟情吧。父亲老是觉得欠母亲什么,所以结婚后,对母亲百依百顺。村上人说:“吕富城怕婆子呢!”
深秋,院里的枣树叶子都落了。光秃杂乱的枝杈划着沁凉的秋风。这一年,父亲没有像往年一样修剪枣树,医生通知父亲得马上住院。母亲给父亲换上崭新的棉衣。当时我的弟弟还没有出生,父亲对挺着肚子的母亲说:“看好孩子们。”然后就迈出门槛,头也没有回,留下一个黑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父亲病危的时候,因为母亲行动不便,当门家族的长辈去了医院。父亲像一座倒下的铁塔卧在医院的病床上。长辈问:“富城,你想孩子”父亲不说话。长辈问:“你想他老爷”父亲不说话。“你想他爷爷奶奶”长辈问道。父亲忽然“噌”得一下子从病床上坐起来,瞪着眼睛,对长辈吼道:“看到你,就谁也不想了!”然后,倒下,用被蒙住了头。这是父亲说的最后的话。
母亲告诉我:“他那是惦记家啊,又不好意思说,就甩出了这句话。”69岁的母亲跟我说这番话的时候,很平静。我的眼睛却潮湿了。我的父亲,你的遗言里没有母亲,母亲全在你的心里了!当年你去北京工作的时候,母亲为了找你,背着包袱追你去了北京。当你为了老人又毅然回到沧县老家时,母亲放弃了北京优越的生活,又随你回到了沧县。母亲这一生是要追随你了。而你为什么连一个“爱”字也不留给母亲呢!
有些行为是天性决定的,有些行为是后天可以教化的。当我的妻子用担心的目光看着从农村走进城市的我,我握住妻子的手,说:“我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你呢”
其实,父亲的遗言里,有着无声的爱。母亲就是为了这无声的爱守到了今天。这一切,我懂。
原文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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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吕宏友,生于70年代,河北沧县人。初中时期开始文学创作,至今已在《诗刊》、《诗选刊》、《北方文学》等报刊上发表小小说、诗歌、散文300余篇。曾获得“诗神杯”全国诗歌大赛“校园诗人”奖等全国、省市文学奖10余次。出版诗集《一个主题和三道风景》《群星灿烂》(合集)等。现为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沧州文学院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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