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吕氏春秋·安死

（录自《评析本白话诸子集成》上、下册，北京广播学院1992年12月第一版，上册第986页）

三曰：世之为丘垄也，其高大若山，其树之若林，其设阙庭，为宫室、造宾阼也若都邑，以此观世示富则可矣，以此为死则不可也。夫死，其视万岁犹一瞚（1）也。人之寿，久之不过百，中寿不过六十，以百与六十为无穷者之虑，其情自必不相当矣。以无穷为死者之虑则得之矣。

注释：

（1）瞚：shun，4，同瞬。

译文：

世人建议坟冢，高大如山丘，种的树像密林，造设墓阙、庭院、建筑宫殿、物宇，营造台阶，就像都邑一样。用这来给人看、显富倒是可以的，用这来安顿死人是不行的。对死者来说，他们看待一万年也像一瞬间一样。人的寿命长的不过百岁，一般的寿命不过六十岁。据百岁和六十岁去替无穷尽的阳寿谋划，它们的情况一定不会相当的，从无穷尽的角度替死者考虑就适当了。

今有人于此，为石铭置之垄上，曰：“此其中之物，具珠玉玩好财物宝器甚多，不可不抇（1），抇之必大富，世世乘车食肉。”人必相与笑之，以为大惑。世之厚葬也有似于此。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也；无不亡之国者，是无不抇之墓也。以耳目所闻见，齐、荆、燕尝亡矣，宋、中山已亡矣，赵、魏、韩皆亡矣，其皆故国矣。自此以上者亡国不可胜数，是故大墓无不抇也。而世皆争为之，岂不悲哉？

注释：

（1）抇：hu，2，同掘。

译文：

假如有人在这，制做了一个石碑放在坟头上，上面写道：“这里边的物品、器具、珠玉、珍玩、财物、宝器非常多，不能不发掘。发掘它一定会大富，世世代代都可坐车吃肉。”人们一定会共同嘲笑他，认为他极其糊涂。世上的厚葬情形和这有相象之处。从古到今，没有不灭亡的国家；没有不灭亡的国家，就等于没有不被挖掘的坟墓。据耳、目所听、所见的情况看，齐国、楚国、燕国曾经灭亡过，宋国、中山国已经灭亡了，赵国、魏国、韩国都灭亡了，它们都成为过去的国家了，从它们往上，灭亡的国家不可尽数，因此，大墓没有不被发掘的，而世人还争相建造大墓，难道不可悲吗？

君之不令民，父之不孝子，兄之不悌弟，皆乡里之所鬲瓦者而逐之（1），惮耕稼采薪之劳，不肯官人事，而祈美衣侈食之乐，智巧穷屈，无以为之，于是乎聚群多之徒，以深山光泽林薮，扑击遏夺，又视名丘大墓葬之厚者，求舍便居，以微抇之，日夜不休，必得所利，相与分之。夫有所爱所重，而令奸邪盗贼寇乱之人卒必辱之，此孝子忠臣亲父交友之大事，不变人徒；是故先王以俭节葬死也，非爱其费也，非恶其劳也，以为死者虑也。

注释：

    （1）鬲瓦：系一个字，音义不详。

译文：

君主的不良国民，父亲的不孝顺儿子，哥哥的不听话的弟弟，都是乡亲邻里斥逐的人。厌恶耕种的辛劳，又不肯管理人事，而追求华衣、美食的享乐。当投机取巧的心思用尽的时候，于是就聚集众多的人，依靠深山、大湖、密林、沼泽，偷袭、拦路抢劫。他们又察看名陵大坟中殡葬厚重的，找房子就近住下，以便偷偷地盗掘它们，日夜不休，一定要取得所想得到的好处，共同分赃。如果所亲爱的所敬重的人却让奸邪、盗贼、匪寇一类的人到底凌辱了他们，这是孝子、忠臣、亲父、好友的重要事情。

先王之所恶，惟死者之辱也。发则必辱，俭则不发，故先王之葬，必俭、必合、必同。何谓合？葬于山林则合乎山林，葬于阪隰则同乎阪隰（1），此之谓爱人。夫爱人者众，知爱人者寡。故宋未亡而东冢抇，齐未亡而庄公冢抇，国安宁而犹若此，又况百世之后而国已亡乎？故孝子忠臣亲父交友不可不察于此也。夫爱之而反危之，其此之谓乎。《诗》曰：“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此言不知邻类也。故反以相非，反以相是。其所非方其所是也，其所是方其所非也。是非未定，而喜怒斗争，反为用矣。吾不非斗，不非争，而非所以斗，非所以争。故凡斗争者，是非已定之用也。今多不先定其是非而先疾斗争，此惑之大者也。

注释：

（1）隰：xi，2，低湿处。

译文：

尧安葬在谷林，墓上都种上树；舜安葬在纪市，不改变街市上的店铺；禹葬在会稽，不惊扰众人。所以，先王用节俭的做法安葬死者，不是吝惜钱财，也不是厌恶厚葬的辛劳，而是为死者着想。先王所厌恶的，只是死者所受的凌辱。墓被掘就必定受凌辱。俭朴就不会被掘了。因此先王的丧葬，必定俭朴，必定合，必定同。什么叫合，什么叫同？葬在山林就与山林相合，葬在山坡、洼地就与山坡、洼地相同，这就叫爱人，爱人的人很多，懂得爱人的人就少了。所以宋国还没灭亡宋文公的坟就被掘了，齐国还没灭亡可庄公的墓就被挖了。国家安宁的时候尚且如此，又何况百世以后国家已经灭亡了呢？所以，孝子、忠臣、亲父、好友不可不看到这一点。《诗经》说：“不敢和虎搏斗，不敢谶黄河，人们只知道它们的一个方面，没人知道其他方面。”（《诗经·小雅·小蕲》）这是说不知道相关的事物。所以，反过来相互否定，反过去又相互肯定，他们所否定的正是他们所肯定的，他们所肯定的正只他们所否定的。是非还没确定，喜怒斗争反而用上了。我不否定斗也不否定争，而是否定斗的原因，否定争的原因。所以凡是斗争都是是非已经确定才采用的手段。现在大多不先确定事情的是非却先极力斗争，这是特别糊涂的。

鲁季孙有丧，孔子往吊之。入门而左，从客也。主人以璵璠收（1），孔子径庭而趋，历史、级而上，曰：“以宝玉收，譬之犹暴骸中原也。”径庭历级，非礼也，虽然，以救过也。

注释：

    （1）璵璠：yu，2，fan，2，宝器。

译文：

鲁国的季孙氏有丧事，孔子前去吊丧，进门后站在左边，和宾客在一起。主人用国君的宝玉殡敛死者，孔子穿过中庭快步奔过去，登着台阶走上去，说：“用宝玉殡敛，就如同把尸骸暴露在原野上。”穿过中庭，登上台阶，都是违反礼仪的，虽然这样，但为的是挽救过错。

文化阐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