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一瓣祭先祖

徐春林

回想起来，已有好些年头没有回老家扫墓了。生活忙碌当然是表面的理由，深层的原因是无暇更无心境去咀嚼、回味生命的意义，因为扫墓祭祖总是和生命的反思联系在一起的。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生存境遇的改善，当我不再疲于奔命，心灵也逐渐宁静并能细细品味生活的时候，追溯生命之源就成为萦绕于心难以释怀的一件事。当然，亲身回老家祭祖恐怕仍难做到，但是，每到清明，我已能坚持在心中默默地祷念，为先祖送上祝福，寄托自己无尽的哀思。

每当澄心遥祭先祖时，儿时扫墓的景象会一幕一幕地回放。我依稀记得，扫墓时总是雨天，清明天晴是少见的。父亲和叔伯们在一边摆祭品，烧纸钱时，一边忙里抽空告诉我们这是曾祖父，那是高祖母，等等。然而，无论他们怎么解释，如何描述，我的脑海里依然只有一些抽象的符号，很难把自己和墓中的主人联系起来，而真正能够把我的思想和墓中的先人联系起来的是我的爷爷和奶奶。对于其他列祖列宗的祭祀是或许是出于生活的习俗和仪规，而对于爷爷奶奶的祭奠，却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他们曾经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如今却阴阳相隔。虽然他们是无疾而终，寿终正寝，没有什么遗憾。但对人来说，亲人的逝去总是无法完全愈合的伤痛，不管和他们生前的相处如何，是否有或有多大的不快。

父亲常对我说，我之所以能考上大学 ，成为我村建国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和研究生，不是因为我聪明、努力，而是托祖先的荫福。我知道他的话由来有自。他是指我爷爷的去世。爷爷是我读小学四年级去世的。我清晰地记得，他去世爷爷时，正值雨雪，地上铺着厚厚的积雪，据说这是不祥之兆。然而，爷爷出殡之时，天气放晴，阳光灿烂，雪后初霁的朗日不仅让丧事办得顺当，更重要的是，据说这是一个极好的兆头。看风水的先生跟我父亲说，你家必兴旺发达。我父亲对此深信不疑，并将我考上大学吃上皇粮一直和我爷爷的荫福联系在一起。同村的人也持同样的看法，说我家祖坟葬得好。

其实，客观地说，我和爷爷奶奶的相处并没有很多快乐的细节可以回忆。爷爷和所有的农村男人一样，总是板着一副脸孔，且会时不时地吼我母亲，吓得我们躲在母亲身边发抖。只是在过年过节的时候，给点压岁钱或几颗水果糖，让我还有些温暖的记忆。爷爷如此，奶奶同样如此。奶奶是父亲的后娘，父亲对奶奶对虐待自己没有放在心上，但对奶奶对他亲弟弟也就是我叔叔的虐待却一直耿耿于怀，至奶奶去世时都未能原谅。母亲对奶奶也无好感，甚至可以说近乎仇恨，因为我有一个哥哥的夭折和她有关。那时我哥哥六岁，正患每一个农村小孩都要患的水痘病。他吃药需要开水，而我家穷得没有热水瓶，母亲便向奶奶借，奶奶没给，我那可怜的小哥哥就因为喝了冷水病情恶化而夭折。母亲讲这事时总是泪流不止。但是，在奶奶弥留之际，母亲却悉心地照顾着奶奶，我们这些小孩不解，母亲告诉我们，人总是会老的。母亲最终原谅了奶奶。

往事如烟，当我和父母及兄弟姐妹回忆爷爷和奶奶时，我们总是在掘挖那些温馨的记忆，回忆我们让我们感到温暖的点点滴滴，至于那些不快的往事，则已随风飘逝。因为，他们毕竟是我们的亲人，是我们的生命之源。生活中的磕磕碰碰可能会带来相处的恩恩怨怨，但冲不走血浓于水的亲情。这种亲情如陈年老酿，时间愈久，愈益浓郁、醇厚，它把祖先和我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让我们的生命变得更实在、更牢固、更富历史感。